廣東省徐聞中學羅南興
朱自清先生寫于1927年的散文名篇《荷塘月色》，以其清新美妙的意象、獨特高超的藝術(shù)，享譽于華文圈。中國大陸，臺灣，港澳及其他國家地區(qū)的華文學校，都把它編入教科書讓學生學習欣賞。它之所以如此獲得人們的普遍厚愛，除了作者本身的“表現(xiàn)我們民族的英雄氣概”（毛澤東語）的高尚人格魅力外，其體景察物中所含的優(yōu)美動人的感情色彩是很重要的原因。
《荷塘月色》一文的感情基調(diào)，一般解讀為“既有淡淡的憂愁，又有淡淡的喜悅”。說它有淡淡的憂愁，讀者一般都能理解和接受。在文中，作者開頭寫到“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”，于是想在夜深人靜之時到月下的荷塘散步以排遣。“一切景語皆情語也”（王國維語），由于心有所思，于是荷塘之景也就帶上了作者的主觀色彩：路是“幽僻”、“寂寞”、“陰森森的，有些怕人”；樹“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，峭楞楞如鬼一般”；燈光也“沒精打采的，是渴睡人的眼”。這些景語無不體現(xiàn)出作者那憂郁的感情。特別是作者在文中的獨白，更是直接抒發(fā)了心中的苦悶：“一個人在這蒼茫的月下，什么都可以想，什么都可以不想”，“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，一定要說的話，現(xiàn)在都可以不理”，“但熱鬧是他們的，我什么也沒有”。作者對現(xiàn)實的不滿而又沒有勇氣去抗爭的惶惑、憂郁、苦悶的感情，無不一一顯露。所以，有淡淡的憂愁，甚至較濃的憂愁的解讀，讀者能充分理解和接受。
但是，對于“淡淡的喜悅之情也是籠罩全文”，教參一般的分析解說是：作者忽然想起月光下的荷塘，“總該另有一番樣子吧”，于是欣然前往，通向荷塘的小路，往日陰森森的，“今晚卻很好”，便覺得自己是個“自由的人”，到了荷塘邊，心系美景，暫得自由，怡然自得之情頓生，由此想到古人采蓮那個“熱鬧的季節(jié)，風流的季節(jié)”，于是斷定作者的淡淡的喜悅也是籠罩全文的。如此的解讀，明顯中氣不足，簡單乏力，讀者難以信服。其實，對“淡淡的喜悅”感情的解讀，不應(yīng)單單指向景物描寫，還應(yīng)該指向人，指向貫穿全文的對女性美的描述。
首先是指向妻子，也即孩子的母親。司馬遷在《史記》里說：“天者，人之始也；父母者，人之本也。人窮則反本，故勞苦倦極，未嘗不呼天也；疾痛慘怛，未嘗不呼父母也�！敝袊苏J為，上天能造萬物，也就能救人類，父母即能生兒女，也必能保護子女，所以人在處境困難時，總是想念上天和父母，希望給予援助。文中開頭和結(jié)尾所寫到的妻子，其實就是母親的形象。母愛是一種超越功利得失，超越階級政治的人間至愛。作者面對白色恐怖的黑暗現(xiàn)實，心中充滿無奈的苦悶、憂愁、矛盾，當然是“不寧靜”的。與現(xiàn)實相比，作者有家，家中有妻有兒，是黑暗中的一塊樂土，一處港灣，作者處在其中，心是踏實的，寧靜的，有淡淡的喜悅的。
其次指向女性的外在美。十八的姑娘一朵花，女性的外在美，猶如春天的花朵綻放著獨特持久的魅力，好像夏日的陽光釋放灼人的熱情。作者在寫田田的荷葉時，想到了“亭亭的舞女的裙”，寫荷花時想到了“剛出浴的美人”，用上了女性化的“裊娜”、“羞澀”等詞語，這些和作者在《綠》中用“少婦拖著的裙幅”“初戀的少女的心”來寫梅雨潭的綠，在《威尼斯》中“鮮明亮麗的少女”來寫威尼斯的建筑藝術(shù)，在《看花》中用鄉(xiāng)下姑娘來寫梔子花等一樣，無不透露出喜悅之情。
再次是指向女性的青春美。作者在文中寫到了江南采蓮的舊俗，說“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，她們是蕩著小船，唱著艷歌去的”。由此認為是“一個熱鬧的季節(jié)”“一個風流的季節(jié)”，并且引用梁元帝的《采蓮賦》作證明，那“爾其纖腰束素，遷延顧步；夏始春余，葉嫩花初，……蓮花亂臉色，荷葉雜衣香”的情景，恐怕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都要心動，而才情滿腔的作者，心中能不漾起淡淡的喜悅嗎？
最后是指向女性的內(nèi)在美�！安缮從咸燎铮徎ㄟ^人頭，低頭弄蓮子，蓮子清如水�！边@是作者在文中所引的南朝樂府民歌代表性作品《西洲曲》中的句子。如果說上面的《采蓮賦》寫出了初夏時節(jié)，男女青年以心相許、和樂歡快、熱鬧風流、充滿青春氣息的話，那么此《西洲曲》則表現(xiàn)了女性“思郎郎不至”惆悵滿懷，但又“置蓮懷袖中，蓮心徹底紅”的對愛情的追求和向往。面對如此美好的心靈，如此純潔的感情，作者心中難免會激起喜悅的波瀾。
師者，所以傳道受業(yè)解惑也。語文教學中，教師要為學生“解惑”，首先要自己“無惑”，而“無惑”的辦法只有一個：不迷信，勤鉆研。上述所說，就是筆者在重讀《荷塘月色》這一散文名篇時所悟到的，當否，請教于同行和大方之家。
2003年1月8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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